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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8 15: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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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蚂蚁"传奇
触摸城市的夹层--"聚居村"采访手记
张冉
对于这个群体的了解,是从电脑上一个叫做"调研日记"的文件夹里开始的。
打开这个文件夹,排列得整整齐齐的WORD文档呈现在眼前。好奇心驱使我一口气读完了前十篇调研日记。
每篇日记都无一例外的有他们生活环境的描写,光线、气味、空间的狭小都无法逃离调研同学的眼睛。还有崎岖蜿蜒的街道、络绎不绝的商贩,或者清晨的北风和夜幕下的眼睛。
十篇以后,沉重渐渐浮上心头,害怕的心情甚至战胜了我的好奇心。好奇心让人积极,去了解、去感知,而害怕却让我缩手缩脚,不能真正走进这个群体。
我的沉重不是对于自己前途的迷茫和担忧,而是他们。
人们说,现在是"知识经济"的时代。然而,这群人,他们接受了高等教育,是否就能转化成生产力:对个人来说,能否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对社会来说,能否实现进步与发展?他们生活的好不好?在社会上究竟处于怎样的位置?他们幸福吗?他们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到北京,或者千方百计留在这里?他们为什么失意伤心难过?他们怎样才能实现理想实现目标?他们接受的教育,吸取的知识,只是纸上谈兵吗?如何才能有机会接受实践的检验?
采访了,看见了,听到了,才知道--
他们的生活,我不能评判,也没有权利去评判。
他们的幸福,他们的喜怒哀乐,我只能冷眼旁观。
我的笔,客观地写他们的故事,就足够了。任何超乎事实之上的感受,应当是读者从字里行间中体味的。
社会财富在不断地增加,然而个人的幸福感呢?人都生活在过去和未来的夹缝中,自我和社会的夹缝中。说"夹缝"或许严重了一些,但是这种前后相继、个人与集体的关系,是人怎么都逃脱不了的。
他,和他,都来自内蒙古的小山村;他,来自山西最贫困的吕梁地区。
他们忘不了山村的泥土路,夜幕下的油灯,父母的殷殷嘱托,做学校领头羊享受的特权。
曾经的同学,现在有很多都有了小孩。他们却仍然独身在北京奋斗,在狭小的租来的房间里,没有知心的爱人。冬天,忍受缺斤少两的暖气;夏天,则被蚊虫的叮咬与热风轮番轰炸。
即便这样,他们还希望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干净舒适的房子,有体面的工作,开自己的公司不再为老板打工。但是现实离梦想,不只是一步之遥。
第20节:触摸城市的夹层-"聚居村"采访手记(2)
经济的发展提供了更多选择的机会,各个社会阶层之间的纵向流动也变得流畅了很多。每个人都在思考,路在何方。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然而选择的结果,却很少能够控制自如。
刚从大学校门走出来的他们,住在北京的城中村里。漂浮的灰尘、陌生的脸庞、昏暗的光线、嘈杂的声音,在他们的眼前耳边逡巡徘徊,不知哪里的空荡落寞,消磨了心智,迷失了方向。他们选择来到了这个城市,然而来到,只是一个开始。漫长的过程与不可预测的结果,他们都得听从命运的安排,尽管在奋斗。
命运有很多名字:机遇、运气、天命……
命运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时代。
鲁迅先生说,希望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这就像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这么多的大学生,走出了"聚居村"的路。虽然这个村子坐落在北京,中国的首都,环绕在大学的不远处,但是却没有配套的公共设施,没有安全的保障,没有整洁的环境。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出去找工作或者上班。工作不好找,薪水不大高。
他们的心情,我只能去猜测,而无法真正的理解。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夜晚,我躺在宿舍里,过电影似的回忆着一天的行程。他们的心情,我只能从点滴的神态与语气里体味。我不是他们。我住在学校里,我现在不需要去找工作,也不需要去工作。但是,我总有毕业的那一天,面对许多可能的选择。是留在北京还是回家乡?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我能做什么,而工作和这个社会,又需要我来做什么?
这些问题,有时候想想,就会驱走睡意,扰乱睡眠。有时候,问题会回到高中时候想的那些:我到大学,究竟要学些什么?学到的这些东西,可以指导我以后乃至一生的生活吗?
以后的路的轨迹,也许不能任由我自己控制。人各归其位,毕竟只是理想的社会状态。更多时候,在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中,人会忘记最初出发的理由,向现实妥协,因为任何可能双赢的大门,都无情地关上了。
社会汪洋中,每一滴水的声音总会湮没在波涛汹涌之中。可是如果滴水与波涛同路共行,蕴藏的巨大能量无疑可以发挥到极致。
在城市里,车来车往,川流不息。他们为工作,奔波不停。
这些大学生,有很多从农村考出来,便抱定了不再回去的决心。可是在他们的家乡,在比城市更为广袤的农村,有许多需要他们--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的地方。
农村的学校,需要年轻的面孔,为孩子们带来新时代的信息,带来可能影响他们一生的思维方法和观念;农村的田野地头,需要先进的科学技术提高农业发展的效率;农村的基层min*zhu,需要懂得政治运作机制和组织管理的新鲜血液。
第21节:触摸城市的夹层-"聚居村"采访手记(3)
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因为大城市里有更多的机会,有更高的薪水。他们来到或者留在了大城市里,但是生活得并不好。
"上山下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那时的青年人响应号召,只凭着一腔热血就离开了熟悉的城市,来到条件艰苦的农村扎根生活。市场化的大潮下,人们在做每一个决策的时候,都要深思熟虑其中的投入与产出。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是一笔巨大的投资,毕业了之后,当然要把投入的收回来。
于是,一切都可以归入经济学的计算中。到西部、下基层的倡议,如果没有更具体的政策优惠,如果大学生们看不见发展的希望,就只能是一纸空文。好在,现在已经有落到实处的条款了,比如考研加分,比如由政府偿还助学贷款。
这些都还不够。制度或者政策,可以引导行为,真正观念的变化,仍然需要个人的体悟。然而每个人的所思所想,和他的个人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任何其他人都无法干涉,毕竟那是个人的自由与选择。选择了之后,可以承担一切可能的结果,就行。
只不过,心有多大,舞台才有多大。
第22节:奋斗在北京(1)
一 奋斗在北京
杜韵竹
陈华生于1980年,安徽安庆人。2001年,他来到北京,在中央党校读工商管理专业,2004年考研未果,手忙脚乱地毕了业,留在北京找工作。之后四年多,陈华前后共换了五份工作。2008年4月,陈华开始创业。
陈华父母是农民,在家中劳作。陈华有个弟弟,初中毕业后外出打工。陈华念大学的时候弟弟正在创业,陈华找工作的时候,弟弟正在杭州的一家厂里做车间主任。2008年春节,陈华回家,弟弟的孩子已经可以活蹦乱跳地叫他伯伯了。
1. 先养活自己再说
考研失利后,陈华有点措手不及地开始准备找工作,做简历、投简历、改简历。陈华自己总结:"有时候,去应聘不同的地方,简历也是要有些区别的。"最后,陈华有了两份比较固定的简历。2004年7月份,陈华正式离开学校,这时陈华的弟弟已正在一家不错的工厂里当上车间主任,陈华说弟弟"混得不错"。
对陈华而言,找工作时最难的有两件事:面试和吃饭。每次面试被问及工作经验,陈华就晕乎。"有一次去面试,那个工作挺好,做销售,是家国企,"陈华说,"面试官问我有没有工作经验,我大脑一片空白。"陈华早忘了自己都答了些什么,但他记住了:工作经验很重要。找工作那段时间,陈华没跟家里要钱,自己撑着。但是工作一直没有着落,手头快没钱的陈华有点急了,连吃饭都成了大问题,有个星期只花了十来块钱。"主要就是吃馒头,"他说,"那段日子很苦。"
两个月之后,陈华终于找到了他的第一份工作,在北京某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一家私人的教育培训机构。工资底薪800元,根据推销情况提成,无北京户口、无三险。陈华笑着说:"当时是有点饥不择食了,反正先养活自己再说吧。"
这份工作的时间很有规律:一天八个小时,周六周日休息。每天八点半上班,陈华五点多就要起床,早饭一般都是路上花一两块钱随便买点,要是起得晚就不吃了;中午花三块钱,在超市买个炒饭。陈华的工作是推销公司的培训课程,推销对象一般都是各个公司里的高层人员。由于这些人都很难见到,针对这些人,推销的主要方式是"电话营销",所以陈华每天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打电话,每天大概要打一百多个电话,但常常是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直接挂电话了;如果对方能愿意听电话又有点兴趣,陈华就会把具体培训课程的材料传真过去,每天大概发三十到四十份传真。
公司在劲松,陈华住在骚子营,前者在北京的东南方,后者在北京的西北方,一个来回就得六个小时左右,每天光是回家就得倒三四趟车。"反正每天就是挤车呗。"陈华说。2004年那会,北京公交还实行月票制。陈华也买了月票,每月四十块钱,拿着票,开头数字是6以下的车可以随便坐,不用再付钱。陈华特意强调了一下月票的优越性:"坐多少趟都可以。"有一天下班,陈华照常换乘上了300路车。"那天路上特别堵,"陈华回忆说,"当年300路那是最挤的。"好不容易到了中国人民大学附近的四通桥,陈华赶紧下车,换车。那天陈华花了近五个小时才回到家,随便吃点炒饭就睡了,第二天照例还要按时上班。
陈华的第一份工作只做了两三个月。由于推销情况不好,陈华所在的团队被解散,负责的项目也结束。因为这段时间内几乎没有业绩,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又没领齐,陈华几乎是空着口袋又开始寻找下一份工作。失业的日子是最难熬的。为了维持生计,陈华去发过传单,去给朋友所在的婚庆公司帮忙。中式婚礼上会需要舞狮子,陈华也硬着头皮上去舞,最远的一次去了河北。干活儿之后,婚庆公司会给他一些钱,但不多,多的时候能吃十来天,钱少的时候只够将就五六天。那段时间陈华几乎没和家里父母联系,也没和在外面打工的弟弟联系。
陈华自己没有电脑。不去打工的时候,他就一大早跑到网吧投简历,投完简历就揣上手机跑到海龙那边的中关村图书大厦里看书,等电话。"那时都还没有第三极呢,"陈华回忆说,"那时候没钱呀,不买书,就在那里站着,有时候可以站一天,就跟上班一样,每天也过得挺规律的,最痛苦的事就是没收入。"陈华常看营销和求职技巧方面的书:"看这种书很实在,我今天看了明天就可能用得上。"
第23节:奋斗在北京(2)
2. 工作很累,很锻炼人
陈华的第二份工作,在某商学院,也是做教育培训方面的事。工资一千多,具体工作还是推销。新公司在西直门附近,比起劲松,近了许多。
陈华还记得,去某面试的那天阳光不错,北京正值初春,还有些冷。那次面试是集体的,公司老总亲自面试。屋子不大,摆着一个会议桌,屋里大概有二三十人,有站着的,也有坐着的,把屋子挤得满满的。陈华说那天挺神奇的,老总进屋的时候,旁边跟了一个人,陈华觉得眼熟,就坐到那人边上了,那人也看见了陈华。" 我们私底下就在桌子底下握了握手,"陈华笑道,"挺亲切挺有意思的,这个世界还是太小了。"
面试之后陈华才想起来,那人是在以前那家文化公司里另一个部门的经理,姓谭。谭经理在楼上办工,陈华只是领工资和有时开会才上去,两人常会见面,但几乎没有说过话。
当天又有第二次面试,谭经理面试陈华。"他就说了句:'一起好好干!'"最后留下了六七个人。
第二份工作的内容丰富了许多,各种营销形式都有,电话、陌生拜访等。有时可能搞电话营销,打几个小时的电话;有时候可能一整天都是做陌生拜访,就是直接登门拜访;有时直接在西直门大街上就直接开始工作。出门的时候陈华都会带上自己的重要道具--"易拉宝",只要把"易拉宝"抽出来,一撑,就是一个广告,原理和卷尺差不多。"拉开撑起后差不多就有我这么高。"陈华笑着说,他个头不高,大概一米六五。
陈华在公司时还有一个工作是去拍课。公司每周都会请老师讲课,并拍下来放到公司的网站上供用户下载。"拍课的地方和请的老师都挺不错的。"这份工作经历给了陈华很多有趣的回忆:"那时我们在小棚拍课,旁边大棚里拍百家讲坛,那时正在拍讲《红楼梦》的那部分呢。"每周拍课陈华都会去,对他来说,这是很好的学习机会,挺值。
陈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课我都听过,包括传销课。毕竟在社会上混嘛,多了解一些有好处。"
后来陈华曾跟着一个老乡去金融街做销售,跟教育培训完全没关系了。那活儿没底薪,要看运气,老乡之前就挣了不少,但陈华干了两个月,才拿到两百多块钱,就没再干。
3.生活啊,这是很现实的东西
高三那年,陈华无意间去参加了一次成人高考,考分很高。2001年陈华进了中央党校,学习工商管理专业。那时弟弟在辽宁沈阳那边开了个厂,走上创业之路。2002年,弟弟送给陈华一个NEC的英文手机,发信息都是英文的。"挺先进的,但没钱,也没电话要打,"陈华笑着说,"那时学校里还没有人用手机,只有一些人在用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手机对陈华来说很不实用,后来就停用了。陈华的宿舍是比较地道的北京四合院,一个班的同学就住在一个四合院里,宿舍区里配有自习室,还为考研的同学准备了通宵自习室。
第24节:奋斗在北京(3)
毕业后,陈华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下,租金不贵,每月两百八。第二个月,房子到期那天房东来催,陈华说:"我当时正在找工作,没钱,就说第二天再给,他很不高兴。"第二天陈华去找房东,房东只收了一周的钱,却限陈华一周之内搬走。
后来陈华遇到了一对老房东,因为房价要贵些,他和另外一个人合住一间屋。"他们很好,我很感激他们,"陈华说,"在我工作最不稳定的时候,曾经欠过他们四个月的房租。"陈华病了,老房东也会来关心关心,他偶尔也在老房东家吃饭。陈华说:"缓交房租对于我而言就是一个很大的鼓励了,他们有时候在精神上也会给我一些鼓励。房东老太太会给我讲一些他们过去的经历,告诉我她吃的苦,她又是怎么样走过来的。老太太当家,挺不容易的,她很坚强。"
二十多年前,老太太的老伴得了一场病,手术做了好几次,欠了六千多块钱的债。那时候猪肉都才几毛钱一斤,而他们那时候每月工资才12块钱,家里还有几个女儿。后来老太太去种蘑菇,才一两年就把债还上了。陈华说:"她对我的帮助挺大的。"陈华在老房东那里住了三年多。
2008年9月1日,陈华搬进马连洼,一直住到现在。这个房间很小,只有五六个平方,但"这里毕竟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了"。一张老式双层床,上铺堆满了杂物,下铺简单整洁;床边是张电脑桌,不过并不放电脑,桌子最上方的小台子上放了几本书,还有两根笛子和一根箫,其中一根质地不错的笛子已经开裂了。桌子的其他部分基本都被利用为橱柜了,油盐酱醋都在上面放着,还有根大白菜躺在临时搭成的架子上。桌子旁边的地上还郁郁葱葱地长着一盆蒜苗,陈华基本都是在家里做饭,这盆蒜苗给他省了不少心。
小小的窗台上,有一株文竹正迎着阳光,枯黄的枝里已抽出嫩绿的芽……
笛子是弟弟送的,他一直带在身边。陈华有些无奈地笑着说:"是支好笛子呀,北京太干燥,又没有时间打理,就裂了,怪可惜的。"陈华对音乐有着特殊的感情,还在小学的时候,他就自学笛子,之后还陆续学会了唢呐、口琴和箫。
陈华把手边有的乐器都吹了一遍,他很投入,常常在吹到高潮的时候,眼睛就自然地闭上,嘴唇在阳光下微微地动。念大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个湖,陈华常在那里吹笛子,他记得有一次自己吹了首《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后来湖的另一边有几个女孩子跟着一起唱起来了,那情景陈华至今难忘。读大学时,宿舍里有六个人,谈恋爱的只有两个人。陈华觉得这种现象有些奇怪--一个班里居然几乎全是学习型的。
陈华没谈过恋爱。他戏谑地说,没有女孩儿看得上自己。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认真地说:"找一个合适的,不是那么容易,实话实说。"上大学的时候本来也是有机会谈恋爱的,但当时心思都在学习上了。毕业之后,到了社会上就发现女孩子都很现实。"你可以自己吃苦,但是她不愿意跟你吃苦。这是很真实的,很现实的。"
第25节:奋斗在北京(4)
陈华曾在某公司工作过两年。陈华每天早上会骑一个小时自行车去上班,路上会从某大学穿过。那里有条河,他就顺着河骑,有一次陈华看到很多女孩子站成一排,很多有钱人就开着车过来接。"车子排了老长,一个一个地接走了,"陈华叹了口气,"以前听别人说过,那次是自己亲眼所见。"
说到爱情,陈华感觉到的全是压力:"女孩子凭什么跟你,房子、车得有吧。北京人还好些,外地人在这边奋斗,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陈华在自己博客上转载过一部网络小说《我和一个妓女同居的生活》。"别看名称是这么说的,内容很感人的。"他说。他说这部网络小说看的人很多,一天点击量是五万,好多人都看哭了,陈华说:"我没哭,但是很感动。"他说上面的一些人情世故最打动他。
生活,它有时让你觉得渺茫,有时让你又很痛苦,有时却也会给你带来快乐。其实,正如一位诗人说的那样,生活就是一张网,而爱情就像似在被网在生活中的一种特别的东西。总之,酸的甜的苦的痛的伤的笑的悲的喜的哀的怒的都被牢牢地网在了里面。
--《我和一个妓女同居的生活》
第26节:从村到村(1)
二 从村到村
张 冉
郑章军,男,1982年生,内蒙口赤峰市林西县人。父母都是工人,有一个亲弟弟。北京科技大学全日制本科毕业,计算机与科学专业。大四在北大青鸟软件培训班学习一年,现供职于国企,是一名软件工程师。
1. 应该要走出去,到北京
2002年的夏天,北京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EMS到了林西这个内蒙古自治区的小县城里。从县到乡,再从乡到村,村长亲自敲着锣,把通知书从村口一路送到郑章军的家门口。他们村,之前只在1986年、2000年出过两个大学生,到郑章军,是第三个。下一个可能是郑章军的亲弟弟--今年他们村唯一一个上高三的。依他们村的习俗,只有每年的正月十五才会敲锣打鼓。
要开学进京了,父亲和他打了一包衣服,坐在采矿的拖拉机上,笃笃笃地就来到了县城。他们没有坐在驾驶室里,只是坐在矿石上,随着拖拉机一颠一颠地上下起伏,扑腾颠簸。从县城辗转来到火车站,站台上,父亲只说了五个字:好好学习噢。火车开动,父子俩挥手告别。
18块的半价火车票,就把他从内蒙古赤峰载到了偌大的北京城。
郑章军上大学,在村里人的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一直成绩很好。母亲上了十几年学,这在重男轻女的农村是很少见的。"她经常说,'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读书',所以我就要安心把书读好。"
郑章军的父亲倒是对读书看得不那么重要,而是把钱看得挺重。有一次他不小心把家里的水瓶给打破了,结果挨了一顿狠揍。妈妈就会很心疼地问有没有被水烫着。初三的时候,爸爸指着一辆拖车对他说,儿子啊,以后就你开车,我拉矿石,咱爷儿俩这样多好,嘿嘿!可是,郑章军就觉得,应该要走出去,到北京。
小时候的郑章军特贪玩淘气,成绩也不好,直到他遇到三年级的语文老师王老师。和别的老师不同,王老师总是鼓励学生抢答,这样反应最快的郑章军即使坐在后排,也可以得到老师的关注。他经常被表扬,自信心也渐渐地建立起来。后来有次考试少了张考卷,最后一排的郑章军刚好没分到,这时老师就把成绩最差的那个同学考卷拿来,给郑章军,而那位同学,只能徒手去抄题目。"没想到做好学生还有这样的好处。"现在回忆起来,他脸上还带着那时被宠爱的得意神情。
五年级之前,村里没有通电,逐渐喜欢上学习的郑章军就点着煤油灯看书,不一会儿整个屋都被煤油灯的烟笼罩着,很呛人,他却不觉得难受。高三时学习很紧张,父母很早就上炕休息了,郑章军从没有觉得困过,无论多晚休息,第二天一早起床,就又精神十足。"我懂事之后,一直都想着要考出来,从来都没有变过。" 郑章军说。
就这样,在煤油灯的烟雾中,他走向了通往大学的路,最终拿到了北京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2. 再进村--蟑螂开会
2006年7月,走出北科大门,郑章军拦了辆出租车,把一箱书一箱衣服搬上去,来到了二里庄小月河的亿展学生公寓。知道这里,只是因为离学校很近。一个起步价,就远离了他四年的大学生活,开始了步入社会的第一站。
早上九点半,站在离小月河还有一百米的天桥上,可以看见远处的西山在稀薄的空气中,迎着阳光,显示出清晰的轮廓,依稀有紫气飘来。
走下天桥,迎着路标走过去,只见一条蜿蜒的小河,这就是小月河了。等到冬天天气干燥的时候,里面并没有水,只有干枯的河床,星星点点地落了些黄叶,还有垃圾袋。
一群群的年轻人从小月河弯弯的河堤两侧往外面走,大部分脸上带着些许稚气,牛仔裤,小挎包,隐约还看得见在校生的影子。
屋子是早就看好的,六个人的包间,每人半年1350块,就可以在这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地方寻得一个睡觉的铺位。三张上下铺占据了屋子大部分的空间,还有两张桌子,可以放些日常的书籍和电脑。行李都被堆在靠墙的一角,剩下的就斜躺在下铺的空地上,需要从箱子里拿东西的时候就直接拖出来。这些,都还是大学宿舍的光景。
不过,这里晚上不熄灯,一起合住的也不是同班同学,还多了很多蟑螂。
郑章军说,刚搬来住下的第一个晚上,就听见砰砰砰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对面屋的女生,她一个人住害怕,因为老看见蟑螂在眼前爬来爬去,刚好这个寝室里还有个空着的床位,这个女生就"留宿"了一个晚上,顾不上里面住着五个大男人。
第27节:从村到村(2)
还是那个夏天,他下铺的人有一天早上醒来,觉得鼻子堵得慌,结果竟然是一只小蟑螂爬进去了。于是他们下定决心,杀蟑除害。
周末,他们起了大早,关上所有窗户,大喷特喷刚买的杀虫剂,确保每个隐秘的角落都没有放过后,才关上门,出去打篮球吃饭洗澡。等到下午回来,低头一看,"满地都是蟑螂的尸体,一两百只恐怕都不止"。
郑章军说,从亿展公寓再往里走,有的房间条件更差,就像"贫民窟"一样,没有地砖,墙也没有好好地粉刷过,水泥地,摇摇晃晃地上下铺,一个床位也就100多一个月。
"我不大想住在这里,因为接触的人有时让我很不舒服。"郑章军解释,很多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工作或者赚钱很少,整天窝在房间里面打游戏。有钱没有钱尽管不能全作为评判的标准,但是,"有了钱,生活至少会有点品质吧"。
郑章军每月工资5000,在这里也算"有钱人"了,还住在二里庄,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搬出去。
3."我想家里少给点钱,自己多挣些"
郑章军如今在一家国有企业里做软件工程师,找到这个工作是在2006年10月份,7月份他刚毕业就失业,整整三个月都在不停地找工作,如果是别人早就忙乱不堪了,而他,从小就有发泄压力的独家秘方--打篮球。
他说:"人遇到挫折的时候,就应该把情绪发泄到一样东西上去,这样就会好了!"那三个月,郑章军上午面试,中午回来继续准备材料--应聘的职位都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内上传编好的程序。如果程序一直都没有思路,他就会先放下,打球,出一身汗,洗过澡,"浑身都觉得畅快,脑子也特别好使",一般来说,之前被困的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当然,高兴的时候,他也会打篮球。周末约上三五好友,光阴就挥洒在二里庄附近农大的篮球场上。
毕业之前,他做过药店程序员的工作,"那叫一个累啊!"每月1000出头的工资,从早干到晚,加班也没有加班费。平时忙点就算了,还老是出差,住的是破破烂烂的旅馆,每次回来都累得要在宿舍里躺一天--就这样干了三个月。后来因为要写论文,他才辞去了这份工作。
那时候他才知道,在学校里的生活是多么美好,一旦真正走出校园,接触社会,"才知道生活的艰难"。
郑章军爸妈都是普通的工人,收入在当地只是中等偏下的水平,除了学费,他不愿意再伸手问爸妈要钱。本科四年,他几乎做过了所有能做的兼职--大一发传单,一天四十块;大二大三的时候做过家教;节假日的时候做促销--目的只有一个,"我想家里少给点钱,自己多挣些"。
第28节:从村到村(3)
工作稳定下来之后,郑章军经常在网上找些"私单",自己干,可以额外获得不少收入。这些活儿,有时候要占用他周末休息的时间。甚至有一年生日,为了在 deadline之前把私活儿干完,他取消了和同学聚餐,通宵编程。那天,从下午两点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终于干完了,匆匆扒了点早就叫好的外卖,他就倒头睡去,一直到黄昏再次降临的时候才醒来。
小月河的周末,总在九点以后才从睡梦中苏醒,辛苦了一周的"蚁族"都利用难得的休假,睡个懒觉,但在大学时就习惯了早起的郑章军会有负罪感。"屋里静悄悄,一睁眼发现八点多了,很愧疚。"
谈到大学里那些动辄正午才起床的同学,他略有些轻蔑地说:"现在还在睡觉呢--因为没找到工作。"
4. 女朋友--"如果你今天买了房,我今天就嫁给你!"
周末除了打球、干私活,郑章军还要抽出时间来陪女朋友。
他们认识已经半年多了。他说,这个女孩儿说她不爱逛街,长得也挺可爱的,于是就开始了。"谁知之后就爱逛街,一整天都不觉得累。"
他女朋友自己承认她现实,曾说:"如果你今天买了房,我今天就嫁给你!"郑章军心里咯噔了一下,"七八十岁的老头,也有房,你直接嫁了算了!""那太老了,不合适。"女朋友没有听出话里的怒气,还有些娇嗔地回应着。
郑章军说,以后就算有了钱也不会拿来为结婚而买房子,资金买了房子,"就是死的",没法再用来做别的。有了一定的资金,最好还是开自己的软件公司,这样可以"钱生钱,干一番事业"。
今年的情人节,他们原来打算去欢乐谷,600块钱两个人,无奈害怕人多就没去,于是两个人就只是吃了顿饭,看了场电影。
他说,工作之后的恋爱,都很实际,需要慎重考虑,不能轻易开始。开始了之后,"感觉和学生时代,还是很不相同"。
郑章军的思绪回到了大学,回到了那个和他同学了四年的前女友那里。他的脸色有些黯淡,说话的声音也不那么明朗了。在感情上,每个人心中都有最柔软的那一面。
那时,他们没有钱去看电影去旅游,每天最开心的时光就是晚上下了自习,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慢慢走,月光照着他们,听他们说悄悄话。他们都爱集邮;他打篮球的时候,她就给他加油。
大二时,她陪他过生日。没有饕餮的大餐,没有蛋糕上的烛火,而是在大地上留下了一串足迹--他们自己安排了"高校一日游"。从北科大开始,到北航,到清华,到北大,再到人大,从学院路到中关村大街,他们走过了中国年轻人最向往的高校群落。他们在每一个校园里驻足停留,欣赏各式不同风格的建筑,辨认夏末秋初时斑斓的草木。也许现在,手心上还留存着那时牵手的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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